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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志铭上的写真——梅光迪杂写之一

原标题:墓志铭上的写真——梅光迪杂写之一

墓志铭上的写真——梅光迪杂写之一

书同

第560期

编者按

中国现代教育家梅光迪先生,已渐渐堙没于历史中。为了勾勒梅先生生平史实,发掘其孤高飘逸的君子品格,彰显宣城梅氏代有才人,据以开展人文主义和中华传统思想道德建设,书同先生积十数年研究,并用两年时间撰著成《君子儒梅光迪》一书。现征得作者同意,将书稿部分章节予以刊登,以飨读者。

2006年盛夏某天,浙江大学中文系教授段怀清先生一袭旅行者打扮,来到梅光迪先生故里安徽宣城,寻访那些在阅读想象中反复流连的故人故事。吃过简单的午饭之后,由梅光迪长孙梅务虚导引,前往距宣城市区约三十公里的芜湖市南陵县溪滩乡西梅村。村庄稀稀落落,周围被疯长的荒草杂树包围。站在梅光迪祖居屋基之上,西斜的太阳,将每个人的脸照得更加光亮。

交谈中,段教授忽发奇想似的对梅务虚说:“你们梅家人好像有混血传统,眼睛深陷,鼻梁挺直。你看这个小伙子,还有你。”看见过梅光迪照片的人,可知段教授所言不虚,梅光迪正是一个眼窝深陷、鼻梁挺直,有一点儿混血气质的人。他所说的“这个小伙子”,是梅光迪堂弟的后人梅云龙,正在淮南师范学院就读,因放暑假回到家中。听见段教授的评论,梅务虚先生立即回应道:“绝对不会。”我在一旁提醒说:“当时洋人是到过宣城的。”梅务虚更加确定地说:“这绝不可能!洋人没有来过这里!”

墓志铭上的写真——梅光迪杂写之一

写作此书,使我忽然忆起这段有趣往事。其实,毫无疑问,梅光迪先生是正宗的中国人,他是一个谱系脉络十分完备清晰的大家族的后裔。关于其先人,从欧阳修所作的两篇墓志铭中,尚能窥见几分现实和生动来。

1060年暮春,五十八岁的梅尧臣病逝于都城汴京,后由其子扶柩归葬故里宣城双羊山。欧阳修为其作墓志铭,有一段令人颇揣玄想。

他写道:“嘉祐五年,京师大疫。四月乙亥,圣俞得疾,握城东汴阳坊。明日,朝之贤士大夫往问疾者驺呼属路不绝。城东之人市者废,行者不得往来,咸惊顾相语曰:‘兹坊所居大人谁邪?何致客之多也!’居八日癸未,圣俞卒。于是贤士大夫又走吊哭如前,日益多,而其尤亲而旧者,相与聚而谋其后事。自丞相以下,皆有以赙恤其家。”这段文字,清楚地描述了梅尧臣临终前后的相关情形,令千年后的今人,不得不发生某种玄想。是怎样一种风俗,能令“朝之贤士大夫往问疾者驺呼属路不绝。城东之人市者废,行者不得往来”;又是何种力量让“自丞相以下,皆有以赙恤其家”?这个姓梅名尧臣字圣俞的外乡人,到底靠什么赢得如许人的尊重和体恤?欧阳修在墓志中继续写道:“圣俞为人仁厚乐易,未尝忤于物,至其穷愁感愤,有所骂讥笑谑,一发于诗,然用以为欢而不怨怼,可谓君子者也。”

“可谓君子者也”,这就是全部的理由吗?也许不全是。但作为一个老友对故人的“盖棺定论”,却不能不说是最高的。

都官员外郎梅尧臣墓,在宣城市区梅溪公园内。梅溪公园本为九同碑村,因村中有梅氏所立九块同样大小石碑,遂有此称。但上溯历史,此处则是梅氏聚族而居之地,一侧是一座小丘,谓之双羊山,一旁是潺潺小溪,称作梅溪,旧时有“风雪双羊路,梅花溪上村”的描绘,颇能体现”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韵味。

然而,随着城市化步伐加快,九同碑村渐渐沦为城中村,变成打工仔、破烂王以及其他在城市无着落者的庇身之所,脏乱差自不待言,历史文化更无从谈起。此情此景被梅氏后裔梅铁山先生持续关注,并疾首痛心地向城市历任治理者发出呼吁,请求将九同碑村辟建为梅氏主题文化公园,将之打造成城市文化名片。十多年之后,他的呼吁终于得到一位雄心勃勃的城市治理者的回应,在财力还不够雄厚,周边地价已达三百万一亩的情况下,不仅没有出卖这块数百亩土地,反而投资二亿多元,历时二年,将一个破烂不堪的城中村,建成为一个展示梅氏文化、供市民休闲游憩的城市公园,而梅尧臣墓等遂一并得到修复。

墓志铭上的写真——梅光迪杂写之一

在为老友作最后的“盖棺定论”之前,欧阳修还应请求,为梅尧臣原配谢氏夫人作了一篇墓志铭。那是庆历四年(公元1044年)七月七日,梅尧臣原配夫人谢氏病殁。这年秋天,梅由吴兴来到京城,拜托欧阳修为作墓志铭。欧因忙于政务,无暇写作,一拖拖了将近一年。这一年中,梅尧臣作书七八封,每信“未尝不以谢氏铭为言”。他向老友叙说道:“吾穷于世久矣,其出而幸与贤士大夫游而乐,入则见吾妻之怡怡而忘其忧。使吾不以富贵贫贱累其心者,抑吾妻之助也。”又说:“其生也迫吾之贫,而殁也又无以厚焉,谓惟文字可以著其不朽。且其平生尤知文章为可贵;殁而得此,庶几以慰其魂,且塞予悲。此吾所以请铭于子之勤也。”

这位梅氏先祖的妻子出自世家名门,知书达理,对梅尧臣一生影响巨大。惜梅氏家贫,无以厚葬,入殓时所穿的衣服竟还是十八年前的嫁衣。尤为动人的是,她知道文章的可贵,谓文字可以著其不朽。这样一个女人,对于一个饱读诗书却备尝清贫的文人而言,所该做而又能做的事,除了一篇墓志铭,还能有什么呢?他必须做这样一件既合传统风俗,又最能表达心意的事,才会心安,因此一年之中屡屡致函老友。从欧阳修转述到墓志中的那些话,可以看出,作为一介书生,他虽然穷苦困厄,却不慕名利富贵,对妻子不失忠信、诚真的品格,的为一君子也。

作为宋诗开山祖师,梅尧臣一生以诗名世,也因诗结友。由于家境和创作理念接近,与当世名宦欧阳修成莫逆之交。在欧阳修的描述中,梅尧臣是光耀当世的大诗人,光明磊落的君子,但同时又是“诗穷而后工”的诗人,“君子固穷”的君子,这与后世对所谓“名门望族”“锦衣玉食”的想象,颇不相同。

墓志铭上的写真——梅光迪杂写之一

考辨宣城梅氏源流,始祖梅远,唐末光化年间由吴兴迁来。因在宣城做属官,又笃爱宣城风土人文,遂在城南双羊山筑室定居。北宋初年,四世孙梅询中进士,五世孙梅尧臣以诗名家,至明清,则名人辈出,不仅诞生了黄山画派巨匠梅清,还出了一位与牛顿、关孝和齐名的著名科学家梅文鼎,一门之下,彬彬郁郁,蔚为大观。因宣城旧称宛陵,又有宛陵梅氏之称。

1945年3月3日,梅光迪在蛰居的遵义,写下一篇慎终追远的日记。他写道:“予考宣城梅氏所产人物有两种:一位文艺家,一为数学家。文艺家自圣俞公,以至瞿山、雪坪、伯言,数学家定九先生一家相传百余年。而高官厚禄者,除宋之昌言公,清之尔止公,及文穆公外,乃不可多得。可知梅氏以学术相传之家风矣。……梅氏家风,合文学、科学而为一,在吾国尤绝无仅有。”

梅光迪所提到的上述梅氏人物,圣俞公即梅尧臣;瞿山即梅清,清初著名画家、诗人,黄山画派代表人物之一;伯言即梅曾亮,清桐城派古文大家;定九先生即梅文鼎,清初著名数学家、天文学家、诗人,皆为中国文化史上标榜一代的重要人物。但毕竟“一为文人便无足观”,在累代学术相传中,因为文学艺术、科学研究所需的大量时间、精力乃至金钱投入,造就的学术名门,实为物质匮乏的清贫之家。也许正是从“君子固穷”的角度,梅光迪益觉其“学术相传之家风”的荣耀。

寻其根脉,梅光迪乃宛陵梅氏章务望支河西房四支房三十一世孙,始祖为梅尧臣四弟梅禹臣之子梅晓(字及中,世称晓公)。宋元丰庚申年(公元1080年),梅晓率族人自宣城县南郊双羊山,迁居到距县城约六十里的西乡章务里,在青弋江两岸,生息繁衍,累代传承,渐成东、西两梅村,为宛陵梅氏“三望”之一。

清光绪十六年正月初二日(1890年2月14日),梅光迪在西梅村降生。1945年春,当这位梅氏后裔因战争而僻居于山城遵义,远离故乡和亲人,在夜深人静时,屡屡翻阅宣城县志和宛陵诗集,常起慎终追远之叹。3月3日这天,在出纳室领取薪水津贴并一一记录后,又想起自己的家乡与家族,写道:“翻阅明史宣城县志及宛陵诗集,予常觉宣城历代名人不少,见于《中国名人词典》者约百人。该书所载共计四万余人,宣城所占已多出其应得之数。而梅氏一姓之名人,在宣城又首屈一指。故以后宣城梅氏之子孙,无论侨居何地,总须保存其宣城籍贯。盖因宣城梅氏在中国族姓中实为最光荣之一也。”

墓志铭上的写真——梅光迪杂写之一

也许年过半百已知天命,或许身体有恙心情难畅,在保存下来的仅有的八个月日记中,梅光迪时时流露出悲观情绪。但每一忆及家族中那些名垂青史的人物,心情却又显得十分复杂,掺杂着自信、自警、自励种种元素。1945年3月14日日记记道:“宣城人才极盛于明末清初,乾嘉以后大衰,近数十年则更寥落无人。每念乡贤,不觉神驰。”在同一天日记中,又大发感慨:“予常谓爱人类必先爱国,爱国必先爱乡,爱乡必先爱家,爱家必先爱身。由小及大,由近及远,而后一事乃有所着手。”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1945年12月27日,梅光迪病逝于贵阳医学院,葬于贵阳六广门外圣公会墓地,他的墓碑上镌刻着“宣城梅公光迪之墓”。因为战争的原因,加上路途的遥远,他未能归葬故里,且没有人为作墓志铭。但 “宣城梅公”几个字,不仅交代了其姓氏原籍,也分明表达了一个游子认宗归祖的心愿。作为梅氏后裔,其所该做且所能做,皆已尽矣。

“每念乡贤,不觉神驰。”虽无墓志铭,但阅读梅先生家人、友人、学生所写的那些文字,一个以“学术相传”的“君子儒”形象,常常跃然纸上,令人不禁心驰而神往。

作者系宣城市文联主席、市历史文化研究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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