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眩与寻

  

  五年前,我爸得了严重的眩晕症,从此展转于市内多家医院住院治疗。在病房,我目睹众多鲜活的生命,上演着一幕幕悲喜交加的生死剧。
  
  在中心医院,遇到一个大男孩儿,清秀苍白的脸,忧郁的一双眼,静静地躺着输液。他女朋友就是这个科的一名小护士,圆嘟嘟的脸,经常陪他一起钻进那个窄窄的被筒里。大家都偷偷笑她,可现在的女孩子只图自己高兴,哪肯在意别人的目光。男孩儿说他从部队退休了,这么小小的年纪却有着不幸的遭遇。当年在一次野营训练时,他被毒蚊子叮了一口,这只可恶的毒蚊子从此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他得了可怕的肾衰竭。他身体里面有三个肾。除了自己的两个,还有一个来自于异体的,为他的生存工作着的肾,并且这只肾也快过了有效期。
  
  男孩儿胳膊上有道刺眼的疤,是以前透析时造的管儿。他让我爸去摸一下是什么感受。我爸不敢,让我摸,我便摸了一下。天啊,那里像是心脏一样砰砰跳动的感觉,太残酷了。男孩儿因为吓到我,显得很开心,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这么可怜乖巧的人,连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都为他感到疼惜,他的父母却从不过来看望一眼。尤其是那个,即便离异了,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却不管不问。
  
  男孩儿懂事,也很坚强。尽管生命遭受劫难,看不到未来,他也不怨天尤人。有女孩儿喜欢,他就接受。女孩儿家如果不同意,他也看得开,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着属于自己的每一天。
  
  在省中医院,刚去的时候没床位,我爸就住走廊。即便是走廊,也住得满满的,一张张病床首尾相连。这天旁边来了名中年女患者,也说是头晕。她一来可就等于把办公室也搬了来,不停地接电话打电话,片刻不得安宁。声音还出奇的大,每一句开场白都这样:“你好,我是某刑侦支队的某某。”即便我这个还算的人,也受不了耳边无休止的聒噪,何况周遭的病人?一名头晕患者有如此巨大的精力,我都自愧不如。那应该是在炫耀自己的权利。可疾病从不问权势,一样叫你打针吃药。权力所带来唯一的优越感,无非就是能用好药,而且不用为治疗的费用发愁。这种优越感是得到而不是给予,真就那么值得骄傲?当权利沦为个人资本用来炫耀的时候,这真是权利最大的悲哀。
  
  大家都是病人或家属,没人有去仰慕她。当她发觉四周并没有她期待的目光,甚至还有不舒服的表情,那应该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她意识到了什么,总算闭嘴了。
  
  这里一名保洁员有点与众不同,她很年轻,还戴付眼镜。后来听人说她是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才干这个的。我一时接受不了,天之骄子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做这份工作吧。当然不是工作本身怎么样,而是大材小用了。后来想想也就释然。看她干得那么勤恳认真,不像是不情愿的。存在的就总有它的道理,学历毕竟不能代表人的能力。
  
  在电梯里,我见到了血浆。一名护士手里拿着包浅黄的液体。有人问她拿包尿做什么,她说这可不是尿,是救命的血浆。她原先也认为血浆应该是鲜红色的,没想到是这个样子,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后来终于有了病房床位,我爸便搬了进去。
  
  这间病房里有一个更让人揪心的病人,应该算是植物人。他也是个大男孩儿,二十出头,皮肤细白得女孩子都不如。眼睛很大,只是眼神从来不定格,空洞地望着某处。他得过脑出血,命保住了却成了这番模样:手脚卷曲,大小便失禁,没有表达能力,不会吞咽。吃饭得把食物打碎,用针筒往食管里灌。可以用凄惨这个词来形容他一家的现状。父母渐渐老了,需要他来照顾,他却连个婴儿都不如。
  
  幸运的是他的父母非常爱他,还给他请了个手脚麻利的护工一同照顾他。尤其是他的妈妈,就像对一个婴儿一样耐心,给他擦屎端尿、让他听广播、跟他说话、还不时亲亲他。对她来讲,儿子能活着,她就觉得有希望。
  
  医院真是一个刺激人神经的地方。我无比同情地望着这男孩儿,内心有种说不出的难过。猛然遇见他父亲的目光。他的眼里没有怨叹,没有悲凉,只是宽厚地笑笑。虽然儿子康复的路遥无尽头,他依然努力去尽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
  
  我知道总有一味治病的良药,在某个角落静静地躺着,只是我们不容易找到。经过五年的寻医问药,我爸的眩晕症终于大有好转。原来他既不是脑血管的问题,也不是颈椎病,而是抑郁症。他自己也纳闷:怎么会抑郁呢,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抑郁的。可他的眩晕就是抑郁造成的。服了治抑郁的药,眩晕基本上就好了。
  
  想想有多少健康人,宁为财死。为了房子,车子,位子这些身外之物,不惜一切。他们体会不到病床上那些可怜的人,他们最大的心愿,只是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那么我们这些健康的人,都是上天特别眷顾的宠儿,该为自己感到庆幸。最该珍惜的,应是这平常而的日子!
  
  胡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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