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妈妈拿着离婚证，一把摔到我脸上，气不打一处来：“嘴尖毛长的东西，现在你满意了？”
弟弟赶紧伸手挡了一下，妈妈嘴里骂骂咧咧：“没良心的东西，跟你姐姐一样的货色。”
看着满脸灰土的父亲，和不知悔改的母亲，我心里各种情绪翻涌，有愧疚，也有庆幸，更有无数的委屈涌上心头……
是的，是我亲口劝爸爸和妈离婚的。
眼泪憋得我喉咙干痛，我不想再坐车，一路走着，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瞬间涌进了太多的片段，一时间竟不知该从哪儿说起。
还是从源头讲吧，我外公一生有四个子女，我大姨，我舅和我妈是龙凤胎，我妈仅大舅舅几分钟，下面还有个小姨。
因着龙凤胎的关系，我妈和我舅关系自然最好。但外公以及家人重男轻女，什么都紧着舅舅，我妈身为大几分钟的姐姐，什么都得让着弟弟，舅舅连上学的书包都是我妈背。
他们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这种教育，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妈甚至因为对我舅好，在外公他们面前比大姨小姨得脸，所以她很嚣张地压制她的姐妹们。
我妈得了好处，功劳全记在舅舅身上，所以更加卖力地讨好舅舅。
而且舅舅长得又高又帅，学习又好，很是风光，身为舅舅的同胞姐姐，让我妈觉得脸上沾光。
舅舅上高中后，我妈自愿出去打工，把挣的钱全部拿给舅舅花，一直供到舅舅结婚，我妈才嫁了人。因此，我妈得了个好名声。
记事起，我们总去舅舅家，大姨和小姨很少回娘家，去了也很快就走。所以姨们家的小孩，我也不大熟悉。玩得最好的就是舅舅家的女儿——我的表姐。
我妈不加掩饰地瞧不起我的姨们，以及我爸这边的兄弟姐妹。那个年代，妯娌、姑嫂吵架，都很正常。
爸爸在外地打工，过年才回来。觉得我妈一个女人在家里，肯定都是别人欺负她。所以他不分缘由地偏向了我妈，导致其他亲戚情分连陌生人都不如。
我妈的骨子里，始终都是男人尊贵。
听传言，妈生我不到两年，又生了个妹妹，但生下来就送人了。在我5岁的时候，她如愿生了个儿子。
记忆里，妈妈总是在哭穷。我要买本字典，她不让，说家里穷。我总共就两件衣服，洗洗缝缝，破破烂烂。弟弟比我穿得好点，但也不咋地。我们天天被人喊小叫花子。
我们多像叫花子啊，盯着别人吃东西，馋到流口水。我妈就打我，说我没带好弟弟。
她偶尔会去小卖铺买一点零食，从来没有我的份。弟弟总是分我一些，妈发现一次打我一次，到处说我好吃懒做，心肝黑，总共就那么点零食，我还要吃。
我天天在学校受欺负，他们编着歌谣，笑话我是个叫花子。我回家哭闹，必须买新衣服。
我妈狠狠把我揍了一顿，说家里都穷成啥样了，还要买新衣服。最终她也没买，去舅舅家给我拿了几件表姐的旧衣服，说跟新的一样，让我仔细点儿穿。
偏又感恩戴德舅舅给我旧衣服穿，我妈竟然给表姐买了好几身新衣服报恩。
暑假去舅舅家，表姐比我高了半个头，我妈一边眼热地夸着表姐，一边很嫌弃地挖苦我：“又丑又矮的狮子狗。”
我天生卷毛，乱糟糟顶一头，很多人都叫我狮子狗。听到妈这样说我，我委屈得眼泪打转。
表姐说：“姑妈，你给妹妹买点钙片吃，她就长高了。”
我转悲为喜，哀求看着我妈。她顿时黑了脸，朝我凶道：“你是不是又皮痒痒，长高长矮都是天生的，买什么钙片？”
后来，我妈买了一瓶钙片，把我喊到她跟前严厉警告：“不许偷吃，这是给你弟弟的。”
她还捏了捏弟弟的脸，难得露出了慈母般的笑容，“都说养儿随舅，你要随你舅啊！”
忽然她瞥了一眼我，突然炸毛，打了我一耳瓜子，凶狠吼道：“滚一边去，看到你就烦！”
03
我慢慢默认了家里很穷。
表姐有穿不完的新衣服，吃了不想吃的零食，有我做梦都想拥有的玩偶。她转学去了县里，还报了舞蹈班……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
与表姐的自信开朗相比，我自卑敏感，唯唯诺诺。
妈妈越看我越来气，无缘无故就会打骂一通，我越来越内向，用做大量的家务来讨好妈。
我不仅要在自己家做，去舅舅家也要做。他们只要夸我一句很勤快，我妈就跟打了兴奋剂一样，指使我做这做那。
每到腊月，我妈会突然转性，不再让我做事，还会带我和弟弟去买好几套新衣服，买一大包零食。说是我爸爸要回来了，得欢欢喜喜的。
她还带着点儿威胁的口气说：你爸一年到头在外面辛苦，回来问你们，一律往好的说。你们要学会懂事。谁要是不听话，等你爸前脚走了，我后脚就收拾他。
有次上学路上，我碰见了小姨，她眼里瞬间充满了眼泪，别过头赶紧擦了。转头她看了一眼我，眼泪又哗哗掉了下来，搂着我嚎啕大哭。
每次回想起这一幕，我就在想，当时我到底有多可怜？才让小姨不顾形象地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
小姨背着书包，拉着我的手，让我先去了她家，她打来热水，给我洗了脸，对我道：“好孩子，咱不哭了。咱们自己要争气。都是一根藤上的瓜，没有谁比谁差，你表姐能名列前茅，咱们一样能行。”
之后，小姨把我送去了学校，路上还带我去吃了好吃的，末了又给了我200块钱。
她千叮铃万嘱咐，“别让你妈知道，你妈那个人容易多心，爱闹事……”顿了顿，她欲言又止。
小姨没敢说的话，我已经慢慢懂了，哗哗掉着眼泪，不住点头。
或许是，那天小姨的话一下子击中了我。之后，我向我妈提出了去学校寄宿。她丝毫没犹豫，我像个累赘一样被她丢了出去。她还警告我，我爸要是问起，我必须说是自愿。
她在电话里夸张，说她管不住我，我吵着闹着要去寄宿。我没吃过苦，以为寄宿好玩，那就让我去感受一下。
04
寄宿后，我不用做没完没了的家务，不用提心吊胆担心我妈暴雷，精神和肉体都解放了。
心思用在学习上后，我的成绩直线上升。连人都精神了不少，长高了一截。期末考试，我一下考进班级前三，比表姐分数还高。
那个暑假，舅舅黑着脸，给表姐报了好几个补习班。不阴不阳说我妈命好，儿子成绩好，女儿也开窍了。
舅舅不高兴，我妈就不高兴，像得到了某种指令一样，不让我们看书，作业也不让做。她在工厂拿了许多手工货，让我们自己挣学费。
后来，她准许弟弟去做作业。而我像个陀螺，被她支使得脚不沾地。
冷眼瞧着才发现，我妈就像是舅舅家的奴才，帮忙他们做饭打扫卫生，恶意贬低我和弟弟，捧着表姐，博他们一笑。
后来，我摸索出了一条自己的生存之路，尽量让自己显得蠢笨，丑陋，装弯腰驼背。考试成绩一定要比表姐差，我怕舅舅借妈的手，封杀了我读书的路。
高考时，我才拿出了真正的实力，一下子考上了985。
表姐没我考的好，但她自己非常满意了，愉快地开启了全家游，并为我考到好的大学高兴，还说回来给我带礼物。我妈给她包了很厚一个红包，让她玩得开心。
搞笑的是，我妈忧心忡忡，总觉得我刺激了表姐，不然她为啥无缘无故出去玩。她甚至想方设法让我放弃读书，还企图让人把我带厂里去上班。
我逃命一样跑去了小姨家，打电话给我爸，哭着求他回来帮我，我一定要读大学。
05
我爸一听都懵了，我考上大学，他脸上有光，可高兴了，连他老板都给他封了个大红包，怎么就不读大学了呢？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爸妈吵架，一副要吃人的像。
我妈平时得罪不少人，一吵架，别人全来看热闹，还拱火让爸爸查账，家贼难防，莫给别人做嫁衣。
家里一分钱没有。我妈还嘴硬：“你两个孩子，都是吃屁长大的吗？”
这才知道，爸爸虽是农民工，但挣的钱，比坐办公室的舅舅，高出一大截。
我如晴天霹雳，表姐所拥有的一切，我也可以拥有。我原可以像表姐一样，自信开朗，我本可以不用羡慕别人的！
我从泪眼婆娑变成嚎啕大哭。我第一次那么那么恨妈，我才18岁，却过得这么惨，都是拜她所赐。
我一直在蛛丝马迹里寻找她爱我的痕迹，我把所有的遭遇，怪给外公舅舅，怪给重男轻女，怪给一切，最后怪给了穷。
都是因为穷，我妈才会这样对我的。我妈也不容易，家里家外都是她一个人，把我和弟弟养这么大，她够辛苦的了，我要体谅她。家里穷，我妈在舅舅手里为我们讨饭吃，她有她的不得已……
我拼了命读书，想改变家里的穷状。甚至天真幻想，只要不穷了，我妈就会像舅妈爱表姐一样，爱着我。
桩桩件件，板上钉钉，可内心深处却一直不怪妈，为她找了一堆借口开脱。只因为，她是妈。
原来，爱不爱，跟穷没关系。原来，不是每个妈妈都爱孩子。
弟弟在一旁，嗷一嗓子，哭得更凶。周围人看着我们，投来了同情的目光，“真是造了孽啊，多好的两个孩子。”
我妈成了众矢之的，开始寻死觅活，她又是要喝农药，又是要跳河。爸爸吓坏了，最终道了歉，这闹剧才结束。
我的学费，是爸爸找他们老板提前预支的工资。生活费爸爸直接打给我，每月800。
不知我妈用什么借口打动了我爸，几个月后，经济大权重回她手中，我的生活费也变成了500。
我给我爸打电话，给他算了笔账，让他知道自己挣了多少钱，家里开支多少，我们本应该有多少存款，让他把经济大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爸呵呵憨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还反过来教育我，“不要因为妈妈不让你读大学，就记妈妈的仇。当初她生你，遭了多大罪，抱着你一宿一宿地哄。”
顿了顿，他又说：“都是看戏不怕台子高，别人自然希望我们家散伙，我们一家人要齐心，红红火火把日子过给人家看。”
我求爸爸每月给我打2000，不要告诉我妈。他毫不犹豫答应了我。
大学毕业，我匆匆进入社会，着急忙慌开始挣钱。
过年期间，爸爸因搬重物闪了腰，我们匆匆送去医院。让妈交钱时，她躲躲闪闪，说你已经工作了，该你出钱。我才工作4个多月而已。
让她照顾爸爸，她却说医院的味道让她喘不动气。我气急反笑，“舅妈做手术，你又出钱又出力，忙前忙后伺候半个月，怎么没难受。”
爸爸在医院6天，我妈都没来看他一眼。我爸充满了失落，还是不断替我妈找补：“大过年的，你妈不来才对，全家触霉头可不好。”
我忍无可忍，“爸，你和妈把婚离了吧。”
我爸愣了半晌，面如灰土，哑着嗓子道：“你们不能凭空长这么大，也不能凭空就这么优秀。我一直在外挣钱，这都是你妈的功劳，我们不能因为她一点错，一杆子打死。”
我气到翻白眼，跟她有毛线关系。
我弟气急败坏：“我们小时候被人叫叫花子，你知道吗？姐姐被逼到去寄宿，你知道吗？姐姐学习好，却从来只敢考中不溜秋，你想过原因吗？”
弟弟连珠带炮讲了许多，我爸越听越沉默，不住揪头发。
07
我拿出随身带着的本子，翻给爸爸看：“这是小姨和大姨当年带我去吃的饭，偷着给的钱，我一笔一笔记着呢。那时候我正长身体，这才是救命。弟弟的许多辅导书，也是这些钱买的。你的钱，养着别人的家。你的孩子，过得猪狗不如！”
爸爸看了一眼我和弟弟，别过头，老泪纵横，呢喃道：“是爸爸对不起你们。我总想着她是你们妈，至少会让你们吃饱穿暖，教你们努力学习。”
我泪如泉涌，哀求道：“爸，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你现在就受这么点伤，她就弃你不顾，你还指望她老来是伴吗？”
弟怒气冲冲，“她没钱给你交住院费，但她却有钱偷偷给表姐买金手镯。你看发票，1万9千多块钱呢，啧啧！”
我爸捏发票据沉默了一个下午，突然郑重其事说道：“离，我去离。”
我如释重负，拿出了银行卡，“这是我读大学，每月向你要的2000块，我租房找工作用了些，里面还有7万。弟弟读书的学费有，你不用着急上班，安心养好身体。我们三个人，把戏台子搭起来，唱圆满。”
爸爸握住我和弟弟的手，叠在一起，下定决心似道：“好！”
他把卡又塞回了我手中，如是说道：“当初你妈拦着你读大学，给了我教训。我涨工资没告诉她，攒了些钱。你会学习，拿这钱去读个研究生，让祖坟冒青烟。”
说完，爸爸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对我和弟弟道：“我没啥文化，却供了两个大学生，我心里骄傲啊。只要你们愿意读，爸爸就愿意供。”又看着弟弟道，“你刚进大学，别放松思想，要向你姐姐学习。”
弟弟听话地点了点头。
08
我爸比我想得更雷厉风行。妈一哭二闹三上吊，又是讲功劳又是谈苦劳，最后没招了又要各种补偿。
但婚最终还是离了，我妈一分钱没捞着。
我和弟弟举杯为爸爸庆祝，为我们小家的新生庆祝。
“你是姐姐”，捆绑了妈一生。
她的不幸从来不是我们造成的，她的讨好型人格也不是我们造成的，但我和弟弟的痛苦却是她造成的。
其实我和表姐长得很像，并且我还遗传了爸爸好看的眼睛，和他漂亮的卷发。但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认为自己很丑，表姐是仙女。
直到现在，我还是会羡慕表姐。
她像大富人家娇养出来的千金大小姐，通身的气派，举手投足间的松弛。是我这等满心算计，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的人，望尘莫及的。
那是她原生家庭给她的底气，也是我原生家庭赋予我的悲哀。
也有可能，我需要用一生去疗愈自己。但是，我不会放弃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