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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君士坦丁堡到伊斯坦布尔:一座伟大城市的兴盛与陷落

原标题:从君士坦丁堡到伊斯坦布尔:一座伟大城市的兴盛与陷落

从君士坦丁堡到伊斯坦布尔:一座伟大城市的兴盛与陷落

刘禹锡有诗云:“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中国人寻踪访古,最后大多以自然之景慰藉心怀,原因是“故垒”实在少之又少。西方人似乎要幸运一些,在伊斯坦布尔游历时,映入眼帘的是千年前斗兽场的废墟,大理石雕像的残骸,雄伟的大教堂和清真寺,狄奥多西城墙、蓄水池和大赛马场遗址等……手之所触,目之所及,似乎总能嗅到一点儿历史的气息。

2014年,澳大利亚著名主持人理查德·菲德勒带着儿子乔伊完成了一次伊斯坦布尔之旅。着迷于拜占庭帝国光辉灿烂又丰饶复杂的历史,围绕着传奇城市君士坦丁堡,菲德勒在旅途结束之后写下此书。历史、回忆与感受相互交织,犹如教堂墙壁镶嵌的马赛克图画,异彩纷呈。拜占庭帝国的盛衰,与君士坦丁堡这座大城的沧桑变迁,均一览无余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从君士坦丁堡到伊斯坦布尔:一座伟大城市的兴盛与陷落

理查德·费德勒在“澳大利亚文学周”开幕式上发言 北京 2019年3月20日

以下为《幽灵帝国拜占庭》一书的序言,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授权发布:

“倘寰宇为一国,则君士坦丁堡必为其都。”——拿破仑

从君士坦丁堡到伊斯坦布尔:一座伟大城市的兴盛与陷落

▲ 注:公版图片/法乌斯托·佐纳罗(Fausto Zonaro)

在伊斯坦布尔市法提赫区的郊外,有一条穿越城市主干道的行人地下通道。我和儿子乔伊沿着台阶下行,走了进去。在通道里的砖墙上,我们看到一副颜色鲜亮的巨大壁画。壁画中的主角是一位裹着头巾的骑士,正跨坐在白色骏马之上。在他身后,千军万马旌旗招展,势不可挡。在画面中央,牛队正拖着沉重的青铜大炮。

我举步靠近,细细端详这幅壁画。我的儿子乔伊却后退几步,好把整幅画卷尽收眼底。乔伊今年十四岁,是个身材纤瘦的孩子,有自然卷起的波浪一样的卷发,就像我的一样。乔伊似乎更喜欢直发。他热衷于历史故事,总是不断地提出问题。

“爸爸”,他猜测说,“这个戴头巾的人,应该是征服者穆罕默德吧?”

“没错,就是他。”

我仔细看了看我的地图,接着四下张望。

“说起来挺滑稽,这幅画的所在地,差不多就是公元1453年罗马帝国毁灭的地方。千年帝国就在我们头顶上不远处轰然倒塌。”

“能给我讲讲这个故事吗?”他问我。

好,我们来讲讲这个故事。

1453年4月6日,年轻的奥斯曼土耳其苏丹来到了君士坦丁堡城下。他就是穆罕默德二世(Mehmed II)。他统率着二十万大军,配有世界上最庞大的青铜火炮。自孩提时代,穆罕默德就期待着有一天能占据这座伟大的城市。而一旦将君士坦丁堡纳入版图,他王国的版图会变得完整,并且年轻的苏丹甚至能宣称自己拿下了整个罗马帝国。

穆罕默德的大军从首都埃迪尔内(Edirne)出发,沿着古罗马时期修建的大道行进了好些天。他们在距离君士坦丁堡的巍峨城墙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安营扎寨,部署了火炮阵地。随军工人打桩修筑起了栅栏。一位奥斯曼观察家对这支军队的规模赞不绝口,他把不计其数的兵士比喻成流动着的钢铁河流,又茂若天上的繁星。在奥斯曼大军队列的前方至中间地带,安置着穆罕默德那气派、带有金红相间装饰的巨大帐篷,在那里,他将目睹那些从埃迪尔内长途跋涉运来的重型火炮开火的威力。

那天夜里,土耳其人点起了星罗棋布的篝火。在高高的城墙上,城市的守卫者们眼看着土耳其人的营帐沿三英里的城墙一路排开,伸展到他们目所能及的远方,心中难以置信,陷入了深深的恐慌。

君士坦丁堡是一座年深日久,饱经沉浮的城市。十一个世纪以来,它都是东罗马帝国的首都,可到1453年,“帝国”之名早已名不副实。东罗马帝国在君士坦丁堡城外的领土所剩无几,罗马人苦苦维系的只有这座今不如昔的古都。而另一方面,这座君士坦丁大帝十一个世纪前命名的城市,即使风雨飘摇也仍然代表着罗马之名昔日的光华。它依旧被人们视为世界权力的中心,视为第二罗马。穆罕默德亲自在城墙前激励麾下的穆斯林战士,他预言道:“此城必破,真主保佑征服者,真主保佑土耳其军队!”

君士坦丁堡曾经是历史学家口中“拜占庭帝国”(the Byzantine Empire)的首都。但“拜占庭”(Byzantine)这个词,仅仅是史学界一种简便的称呼,是这个帝国灭亡之后才被人生生造出来的。所谓的“拜占庭人”从来没有使用过这个词汇,他们一直都称自己“罗马人”,并认为自己是震古烁今的古罗马文明的真正继承者。在他们心目中,自己的祖先曾经统治着从英格兰北部到叙利亚沙漠,从直布罗陀的海格立斯之柱(Pillars of Hercules)到多瑙河的广袤土地。君士坦丁堡的君主们,都以自己能够继承历任先祖一路追溯至奥古斯都大帝的伟大事业而无比骄傲。

在奥古斯都的(Augustus)年代,罗马城是帝国无可争议的心脏,毕竟帝国的名字都来源于此。历经世纪更迭之后,这座永恒之城的重要性逐渐降低,无论从行动部署的意义还是拥有的财富数量,它都离当代的关注点太过遥远。公元330年,君士坦丁大帝重整朝纲,并往东迁都。他为新都精心选址,最终看上了狭小的希腊故城拜占庭。这座城市坐落在三面环海的半岛上,风景秀丽又便于防守,恰巧这里还是欧洲和亚洲的分界线。在这里,君士坦丁大帝得以避开罗马城里的保守势力,建立焕然一新的首都,重建信奉基督教的崭新帝国。最初,他给这座城市命名为“新罗马”(New Rome),但是很快,人们用上了缔造者的名字,改称这里为“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崭新的帝国都城如此雄伟壮丽,以至于每一个远道而来的参观者都赞叹它是天堂在人间的倒影。

东罗马帝国的往事渐渐被西方人遗忘。课堂上,老师告诉我们,罗马帝国在公元476年灭亡,那一年,还未成年的西罗马皇帝罗慕路斯·奥古斯图鲁斯被一个日耳曼酋长废黜,早早就不在其位。西罗马帝国灭亡之后,东罗马帝国还以君士坦丁堡为都城顽强地坚持了一千多年。她跨越的漫长年代呈现出美丽的弧度,一端连接着古典时代,一端连接着地理大发现。当西欧人还在黑暗时代的苦痛中挣扎时,君士坦丁堡却光芒耀眼,她是罗马律法、希腊文化以及基督信仰的重要守护者。

世界上最负盛名的防御工事保卫着这座城市。君士坦丁堡所在的半岛楔入马尔马拉海和博斯普鲁斯海峡,三分之二的城市都被海水包围。敌人的陆军如果想攻打这里,只能从城市西面的陆地上进攻。而在那里,入侵者将不得不面对石砖墙和防御塔构成的三层大面积工事,这些防御措施在中世纪可谓世界奇观。

在这牢不可破的城墙背后,罗马人也发生着不可思议的改变,就如同海洋生物进化出陆地行走的本事那样离奇。到了1453年,他们和古代罗马人已经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人们渐渐不再使用拉丁语,转而使用在东地中海地区流行的希腊语。崇拜朱庇特(罗马神话中的宙斯神。——编者注)、黛安娜和萨图恩诸神的原始宗教被废除,罗马人变成了虔诚的基督徒,甚至不惜为了复杂的神学问题斗得难分难解。尽管如此,罗马人从未割裂祖先光荣的传统,他们所做的一切仅仅是合乎时宜的改变。对他们来说,继承罗马昔日的传统远远比改弦更张更为重要。他们仍自称罗马人,称呼自己世代居住的地方为“罗马的土地”1。在他们内心深处,“罗马”是一种传统精神的共同遵守,它并非一个地理概念。这就好像今天的澳大利亚人虽然居住在亚洲东南方的大陆上,却仍把自己看作是西方人一样。

到十五世纪的时候,君士坦丁堡已步入迟暮之年,她目睹了太多时代变迁,历经了太多悲欢离合。伟大的荣耀经不起挥霍,她的宝藏已被人盗走,散落在西欧各国。她流失了大量的人口,帝国都城与一个破败的城邦相差无几。高墙环绕的城区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萧条的农田和果园。

在1453年穆罕默德二世兵临城下之前,奥斯曼土耳其人已经占据了君士坦丁堡周围的土地。在伊斯兰世界的海洋中,这座基督之城宛如一座惊涛骇浪中的孤岛。尽管如此,君士坦丁堡的罗马气息依旧隐隐发亮。在那个时代,整个基督教和伊斯兰世界仍然不约而同地信奉,“罗马皇帝就是世界之主”。所以,穆罕默德决心占领这座城市,从而加冕为世界之王。

此时此刻,孤立无援的君士坦丁堡只能征募到六千名守军。男女老少,甚至修女和教士都被动员起来,去到城墙协助保卫这座城市。

布拉契耐宫坐落在城市西北角的高墙之上。1453年春季的一天,皇帝从塔楼的窗口望见土耳其军队正沿着城墙排开的包围阵势。随后,他带领着随从的幕僚离开宫殿,在罗曼努斯门附近——城墙防御系统中最薄弱的部分,建立了自己的指挥所。时年四十八岁的他将成为最后一位罗马人的皇帝。他的名字是君士坦丁十一世·帕里奥洛格斯(Constantine XI Palaeologus)。

对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和他的臣僚们来说,此番的前景有很多不同的预言,其中最著名的一则来自美多迪乌斯(Methodius)。这位神学家曾经预言说,君士坦丁堡的毁灭将引发世界末日。在这个启示录中,被地狱之门封印在世界边缘千年之久的歌革和玛各(Gog and Magog)率领的恶魔军团将降临人间,而最后一位罗马皇帝将肩负重任,他会在惨烈的末日之战中屹立不倒,最终战胜邪恶力量。而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将前往耶路撒冷的圣地各各他山(the hill of Golgotha),将皇冠置放在圣十字架之上。[1]最终皇帝溘然长逝时,十字架和皇冠也将一起升入天堂。

这个预言在君士坦丁堡的市民中广泛流传,大家都信以为真。所以,当奥斯曼人的威胁在城市上空如同乌云笼罩时,僧侣和牧师聚集在街角,提醒人们预言中的末日即将来临。但在最后的几周里,市民们开始意识到,他们自己才是这场预言中的主角,宇宙悬而未决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虽然在敌人面前,守军显得势单力薄,但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并没有屈服于世界末日带来的绝望,他仍然积极准备着最后的决战。尽管情报显示敌人的力量空前强大,但皇帝仍然有理由相信,他能够像自己的祖先曾经无数次经历过的那样绝处逢生。而这一切希望的前提是狄奥多西墙始终固若金汤。

狄奥多西墙是伊斯兰军队面前不可逾越的屏障,“仿佛卡在安拉喉咙里的骨头”。任何前来进犯的敌人都要面对三层平行的防御体系。那是城墙筑成的战壕,城墙从外向内,一层比一层高,而且每一层城墙都拥有敌台、城垛和塔楼组成的防御网络。只要城防布置得当,守军可以抵抗十倍于自己的入侵者。然而这一次,罗马皇帝的防御稀疏乏力、捉襟见肘,穆罕默德带来了新时代的攻城武器,由五十头牛和两百人拖动的青铜巨炮。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火炮,足以在狄奥多西墙上轰出缺口。

1453年,攻占君士坦丁堡的形势看起来似乎前途未卜,既让人感到难有胜算,又让人揣摩势所难免。

西罗马帝国的历史在内外交困中屈辱落幕,而一千年以后东罗马的灭亡,却是不折不扣的悲壮史诗。至少在西方人的眼中是如此看待的。但在土耳其人看来,征服君士坦丁堡却是欢欣鼓舞的时刻,它意味着这座破败的城市将成为新的信仰圣地,以及冉冉升起的帝国新星。

我和儿子在这条肮脏的地下通道里发现了描绘穆罕默德和土耳其军队的壁画。这幅土耳其宣传作品展示了他们的祖先在1453年破墙而入强取世界之都时的辉煌胜利,在那个时刻,真主也许会对他们一族的伟大成就赞许有加。在君士坦丁堡围攻战最后的日子里发生的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场景在这幅颜色鲜亮的壁画上栩栩如生。假如不是经历了战役的历史学家、牧师和船上的医生同时记录下了壮观倾覆的相关片段,现代人是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这些故事曾经发生过。

但是这幅壁画只记录了故事的一半,他们忽略了勇敢的守城者。和罗慕路斯·奥古斯图鲁斯不同,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没有放弃自己的皇冠。他鼓舞自己和人民一息尚存的全部勇气、毅力和智慧,坚持到最后一刻。英勇不屈的守卫者们在末日降临之前,足足抵抗了七个星期。

罗马人的努力最终还是化为了泡影,穆罕默德的军队占领了城市,君士坦丁堡随后改名伊斯坦布尔(Istanbul),成为奥斯曼帝国的首都和伊斯兰世界新兴的中心。土耳其人将继续创造自己独特的文明,他们受到先知创立的信仰的启发,同时也受到罗马辉煌榜样的熏陶。今天的伊斯坦布尔是一座繁荣的都市,也是欧洲最大的城市,然而,君士坦丁之城的形迹却依然萦绕不散,哪怕是那些不易察觉的部分。伊斯坦布尔的居民们已经习惯,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当年伟大帝国的心魂早已融入他们的生活。

当你了解了这个失落帝国的故事,你会觉得,拜占庭帝国的灵魂在城墙坍塌之际推动着你的精神。当你站在圣索菲亚大教堂金色的穹顶下,或者当你注视着查士丁尼地下蓄水池的阴影时,心中更是弥漫着这种感觉。君士坦丁堡从一隅小城发展成繁荣的伟大都市,又在残酷的暴力中消散如烟,这是我听过的最离奇也是最动人的故事。我希望把这个故事告诉我的儿子。

【完】

从君士坦丁堡到伊斯坦布尔:一座伟大城市的兴盛与陷落

作者简介:理查德·菲德勒(Richard Fidler)是澳洲家喻户晓的媒体人和说书人,他在国家广播电台ABC的超人气节目“Conversations with Richard Fidler”专访各界名人,包括首相、宇航员、作家和科学家等,每月平均下载量超过百万次。

从君士坦丁堡到伊斯坦布尔:一座伟大城市的兴盛与陷落

▲ [澳]理查德·费德勒 《幽灵帝国拜占庭:通往君士坦丁堡的传奇旅程》 洪琛译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思想会”出品 2019年

“思想会”致力于为读者提供高品质的阅读生活和低门槛的求知享受,旨在出版经典、前沿,具有思想深度,富大众趣味的人文社科类图书,目前主要关注国际关系和历史学两大学科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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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费德勒作为“澳大利亚文学周”的特邀作家于2019年3月到访中国,与他同行来华的还有格雷姆·辛浦生、许莹玲、莫里斯·葛雷兹曼等澳籍作家,杨澜、李尧等中国文化名人也参与了这场活动。

从君士坦丁堡到伊斯坦布尔:一座伟大城市的兴盛与陷落

在3月21日至27日为期一周的时间里,四位澳大利亚作家将在北京、上海、昆明、重庆、广州、佛山、西安、香港与台北各地分享自己的创作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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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 / 俎燚楠 审 / 任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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