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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债记

  

  曾去过原单位讨债。
  
  一条新路把过去诺大的工厂一分为二。卖地的钱说是抵交这几年所欠的职工三金。路北的一溜厂房也抵给了“东家”(接管者),建成一座集建筑、餐饮、娱乐休闲为一体的极乐世界,美其名曰“天上”。
  
  有人是过着人间天堂的,工人们呢?厂里先是成立了一只女子销售队,在各个分厂挑选漂亮的女职工,暗示她们必要时要勇于献身,出卖相以换取订单。这一招效果不佳,于是开始卖地,搞人员分流。大学生都下岗了,我被定为待岗,本意是等待上岗,其实是等待下岗。建“天上人间”、成立女子销售队、卖地、以及遣散工人的主意,是新来的、被奉为救世主的老总出的。这个被评为市十大杰出企业家的所作所为,绝似旧时代的没落贵族。可这个摇摇欲坠的大型国企,硬是把此人视若神明,每天厂报、电视台“刘总、刘总”的叫个不停。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真是一副奴才相!
  
  按说待岗人员每月应发二百元生活费。可四个月过去,只给我补了一个月的工资。我们分厂新来的厂长是过去的,如今该改称呼为经理了。为工资的事儿我找过他一回,他推托说工作太忙,把这事儿给忘了。
  
  厂长室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未见人,我喊了声:“张经理!”
  
  室内有张高档落地竹帘隔断,他在里面应了一声。我走进去,空调风立即把热浪隔在门外,非常舒适。他在电脑旁坐着,鼠标点来点去的。这次他又很痛快地答应给我补工资,他那无所谓的态度让我很厌恶,于是干脆问:
  
  “我到底是待岗的还是要饭的?你给会计打个电话吧,有你的话她才敢给我补。”
  
  电话就在手旁,他瞟了一眼,说:“不用!”
  
  我又问:“这次你再忘了呢?”
  
  他回答说那就再一个月补,反正跑不了。“无耻!”我在心里骂了一句,看来他根本就不当回事儿。他们不过是把工人当奴隶,一点信誉廉耻都不顾。
  
  这趟我不想白来,径直跑到会计室,拔通这位经理的电话,递给会计说:“你们俩说吧。”
  
  他只说了一句:“开工资时候再说。”
  
  这事儿只能先到此为止了。我转身去了隔壁分厂会计室,这次是帮别人讨债。屋里坐满了工人,都是多年前参加募集工厂债券的。眼看厂子已经四分五裂,卖得没剩多少资产了。工资尚发不出,哪有资金兑付债券?许多人觉醒了,自发组织起来去市委静坐,这才有了说法:债券连本带利分三年付清,今年先付20%。各分厂按各人“抓号”顺序依次兑完,弄得像摸彩票似的,谁手气好谁先拿回自己的血汗钱。
  
  当年带头集资是领导的主意,他们鼓动大家买,自己也买了不少。为什么今天只有工人来“抓号”?难道是他们高尚,发扬风格?实际情况是:他们早就偷偷摸摸把自己的债券换成了现金,因为他们有这个便利条件。得了便宜还说风凉话,说今天来的人都是“万元户”。苦笑,我只有冷冷地苦笑。看着那些可怜的工人木呆呆的表情,任人鱼肉惯了的表情,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儿。
  
  这个分厂共有四十四个集资者。主持人叫名字,人们依次抓号。我把手伸进那个大大的“彩票箱”,字条打开:13号,居然有人在一旁羡慕我好手气。
  
  讨债的日子,我既是在看戏,又是戏的主角。欠债的理直气壮,一付无赖相,这就是现实。后来那个刘总被查出竟是巨贪,把个濒于破产的工厂搞得更是上加霜。他的后台居然是某位市长。再后来市长被革职查办,刘总被双规,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胡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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