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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络

  

  王辉初中毕业后,没有再去念高中,那时他没有什么远大理想。他新欢清净的,他平时很少和别人来往,辍学后他在家里做做饭,干些家务活,照顾双目失明的父亲。王辉的过早去世,所有家务事全落到王辉一人身上。不久王辉的父亲离休,家里考虑这个国营班,还是让王辉来接。王辉正好在家里呆着,王辉的哥王旦还有一年高中毕业。在说王旦聪明,王辉呆,这是王辉家里人的看法。王辉的母亲活着时候说王辉小手指短,以后会够不着饭碗的。
  
  华日厂这批新上班的,工人有二十多个,有的是最后一批知青,有的是五不下乡的,还有接班的。上班的十几天给工人搞培训,头几天人来的很齐,渐渐的人越来越少,最后那几天只剩王辉一个人在听培训课。培训说,王辉表现很好,领导一定会给你安排一个好的工种。
  
  王辉跟父亲说:“咱是不是上人事科长家看看,请他安排一个好的工种。”王辉的家离人事科长的家,只隔了四个门。王辉这几天倒垃圾,有时看到和他一起上班的人,提着东西进了于科长家的家里。王辉的父亲说:“咱可不去干那丢人的事,你可不行去,尤其给人送东西。”王辉的父亲是三七年参加革命的老八路。为人正直,听党的话,党叫干啥就干啥,打起仗来冲锋陷阵不怕死,很快就被提升连长。解放后从东调到西,从西调到北,最后调到东北华日厂,几十年没升也没降,一直是车间主任,临退休因参加革命早,多年的老革命给了个副处级。
  
  华日厂二十多人的新工人,分配各有走向。有的分配到检查科,当了检查员。有的分配到大库,当了库管员。还有的被分配到各个科室去了。王辉和白波一起被分配到水泵房。白波的父亲去世的早,只有他母亲带着白波的一弟一妹,生活很艰苦。白波干瘦如柴棒,别人管他叫小干吧。
  
  水泵房离华日厂中心很远,在它的西南角,一大片的荒地上竖立一座高二十多平方米的红砖瓦房。瓦房里一架黑的深水泵,成天成宿鸣叫个不停。泵房里靠西门角,有一间三平方米的休息室。休息室里一条烟筒桥,作为小土炕。一张褪了色的办公桌,放着一部用手指拨号的老式电话机。
  
  水泵房一天四班倒,两个人为一个班,王辉被分派到乙班,他的值班班长姓马,叫马万福。马班长三十多岁,稍高的个头,挺个大肚子,人开朗,平时爱说爱闹。只因他在供销科,当业务员期间,贪了点公钱,被处分到水泵房。
  
  马班长上班时爱堵两头,接完班时跟王辉说家里有事就走,交班时提前一个时来。平时班上只剩王辉一个人。原来马班长喜欢钓鱼,他平时不在岗,是钓鱼去了。马班长也算讲究人,有一天,他把钓来大小不等的六条小鲫鱼给王辉,王辉说不要。马班长说不要就瞧不起哥们。王辉只好拿回家,做了鱼汤。一年以后马万福又调回到供销科,不久后他被提升到副科长。王辉升上了值班长,上面分配来个文人,原来他是宣传科的王干事,王干事有点才气,在厂里有点小名气,经常给厂里写报道。厂里他又是文艺骨干,只因他跟厂里的话务员有些男女不正当的关系,被厂里处分到水泵房。王干事调到水泵房半年多,他没来几趟,更不用说做水泵房的土炕了。他很快被调到市机关当了文书,他后来的老丈儿是市里人大副主任。
  
  王辉没有感觉到过的这么快,他已到结婚的年龄。有不少媒人给他提亲,介绍的都是农村女孩。他想自己在华日厂上班,华日厂好多的女孩,就没有一个媒人给他介绍呢。后来他从同事话里得知,水泵房不是好人呆的地方,王辉慢慢觉得矮了人半头。王辉从父亲话里得知,哥嫂对王辉接他父亲班有很大的怨气。王辉的哥说,要是他接这个班、最小也是个干事。王辉承认哥比他出息的多,哥没有赶上父亲的班,只好上了华日分厂的家属的集体分厂。就这两年多,哥由一个钳工班长,一直升到集体分厂甲班主任。王辉的哥变成了个脱产的领导。原来蓝色工作服,变成一身名牌,脚下的黄胶鞋变成了鳄鱼皮鞋。他一见人就主动打招呼,然后握手,拍拍搭搭,非常热情。王辉看着有些反感,不就一个车间主任吗,还以为是一个多大的首长呢。
  
  一天快到中午,王辉的姐王艳给正在值班的王辉打来电话,让他去欢乐福酒店给父亲过60寿辰。还好今天王干事在岗,他跟王干事打过了招呼,骑上自行车直奔欢乐福大酒店。他来到欢乐福大酒店,下车把车锁好。
  
  他刚一进门,就被酒店里的气氛感染了,大厅里的扩音器响着迎宾曲,宾客们围坐在十几张大圆桌,相互闲谈,相互说笑,等待开宴。酒店里的服务员来回穿梭上菜。啤酒、饮料砰砰被起了盖。正在门口迎接宾客王辉的姐王艳,看见王辉进来说,王辉你去上爸那张桌,照顾爸,给他夹菜,爸就交给你了。’
  
  这时停了。扩音器里响起男高音响亮的声音:“各位来宾,各位朋友。今天是王文昌老同志60大寿。我代表欢乐福所有酒店全体人员向王老先生祝寿。”酒店老板慷慨激昂,言词过后,大厅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主持人接着说:“下面请王文昌的儿女,为他们的老父亲祝寿词!”
  
  王辉的姐王艳接过麦克风说,各位朋友,各位同学,所有来宾你们好,欢迎你们在百忙中,参加我父亲的60寿辰,我在此感谢大家。王艳是王家唯一的长女,这些年随着改革开放出现了第三产业,王艳从一个摆摊卖菜个体商贩,一下变成了一家拥有百万资产,发泡厂的老板娘。人富了就得出头露脸,她穿金戴银,拥有一台黑色桑塔纳。人阔了在政界上也能交上一些,当地政府的名流。这么个厂没有人是很难运行的。王家在经济上也能沾上一些光,平时王艳回娘家总能带一些美味佳肴,父亲过生日都是她来出资的,今天她的父亲60寿辰就不用说了。那次为母亲送葬,各种车辆组成了长长的队伍,参加人员高达几百人。王家确实有她而荣耀。
  
  王艳接着说,王旦,该你给爸祝词了。王旦刚才已经忙的不得了,一会和别人打招,一会和别人握手,手机响不停。听了他姐招呼他,这才把手机关了。他抖擞精神接过麦克风,看了一下大厅说,各位朋友好,今天是我老父60大寿,我代表我们全家向我父亲祝寿,我给我父亲他老人家鞠个躬。王旦四处寻找他的父亲。
  
  有个女士,脸上抹的油脂白亮白亮的,她对王艳说,这是谁呀。这是我大弟,在华日分厂当车间主任。王艳回答。啊呀,你大弟真了不起,长的真帅呀。女士感叹道。
  
  客厅里,许多人投来羡慕的目光,还有几个女孩送来献媚的笑。
  
  王辉想,哥说完了就该轮到他的祝词。他说啥呢,感谢父亲对他的教诲?正直做人?不说假话?王辉正琢磨词儿呢,不想王辉的发言被取消了。最后压轴的是王辉的姐夫。王辉的姐夫人变了。他最早是摆摊卖菜的商贩,如今变成了大老板。他原先是个蔫吧人,现在财大气粗了。他见人就吹,大话无边际,云里雾罩的,有些不知情的人,对他敬佩的是五体投地。
  
  宴会间,王艳让王旦为来宾陪酒,王艳在这期间为父亲唱了几首祝寿歌,王辉坐在父亲旁边,为父亲夹菜,用餐巾纸抹去父亲吃在嘴边的杂物。王辉弄的很麻利,这几年母亲去世后,都是他来照顾父亲。
  
  王艳见父亲坐在那儿,脸带着微微的笑,知道父亲吃完了,对着王辉说,王辉你去把爸送回家去吧,让爸好好回家休息。王辉搀着父亲往外走着,有几个他父亲的老同志,过来向他父亲问好,还是那个脸抹的油脂白亮亮的女士问王艳,他是谁啊?王艳说,那是我老弟,在水泵房上班。那女士又说,他真老实呀,我刚开始以为你家雇的佣人呢。王艳说,我老弟老实,不爱说话。俩也不顶我大弟一个。
  
  王辉的脸一下红了,血往上涌。他想顶姐两句,话到嘴边,这么大的场面能给姐下不来台吗。姐又是个要脸的人,再说他姐平时,对他也不错,现在脚上穿的袜子就是他姐给买的。
  
  人要脸,树要皮。王辉回到家里,晚饭也没吃,用手狠狠地打着墙。他下定决心,一定要给自己争个脸,让人看看。王辉开始看一些文学的书籍,古典的、中外的名著,古代诗歌,现代诗歌,文学创作书籍。还参加了四届的文学函授创作班,得到两次结业证书。他开始向个个杂志社投稿,一篇篇稿件去而不回,又是一批同样的下场。他有些绝望了。突然,有几家出版社向他寄来约稿函。函件是白膜白光纸打印的。上面说,王辉同志你好,经有关部门推荐,见你在文学显露的才华,为了推荐你才知名度,我华夏出版社,已定出版诗人、作家丛书。请你寄来小说、散文、诗歌。本书作者不包销、不收费、只收工本入书费。小说、散文不超两千字,收入书费400元,诗歌二十行以内200元。王辉看完后自问,这是真的吗。他试着按来函约定的,把一首新创作的组诗“秋叶”和工本费汇去,不久后收到来函。王辉你的组诗“秋叶”被出版社编入,将于2月后正式出版。王辉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两月后王辉接到了一封挂号信,王辉打开一看,一本装帧精美蓝色书名“当代诗人丛书”。书的目录写着作者的名字,还有几位名家。王辉惊喜的在第十五行看到写着“秋叶”作者王辉。王辉喜悦地笑了。是梦吗,他梦见多少次,他发表了,而今天就成了现实。
  
  王辉拿着书兴奋地走进家门。厨房里他嫂子洗着碗,他哥系个围裙在切土豆片。王辉感叹说,哥你成家以后能干不少的家务活了,你真行,什么都行。没结婚时,你从来不干家务活。哥说,干家务那是没出息人干的,是傻人干的。王辉笑了笑拖着鞋。
  
  “哥,我出书了!你看。”王辉脸上带着兴奋,一脸荣耀的表情。
  
  “什么?就你?就你还出书了?”王旦以为王辉说的是斗气话。
  
  “啊,我算是半个诗人了。”
  
  王辉把书让王旦看。王旦看了几页说,这算啥,不就一本书吗,这说明不了什么,你要说你是诗人,那我得考考你。王旦撇撇嘴。你说,什么是文学?王旦揉一下鼻子。
  
  “文学是用语言塑造形象反映生活。”王辉答的很干脆。
  
  “我问你,天什么有用,是谁的诗?”
  
  王辉答:“天生我才必有用,是李白的《将进酒》。”王辉说的很轻松。王旦哑言了。
  
  “我说,王旦你不赶快切菜,装什么老先生。你家就你最蠢,最笨。”王辉的嫂子把半盆洗碗水,狠狠地泼进下水道,撇了王辉一眼。
  
  不久,王辉接到东方文艺杂志社的约请函。请他参加第二届新诗人、新作家笔会。王辉又是一阵惊喜。过后他一算,会务费、食宿费、再加上来往的车费,得1千多块。七天的笔会怎么安排。好在信函是两份,另一份转交给参会人单位的。
  
  信函的内容是,贵单位的王辉同志很具有文学天赋,本报社为了扶持人才,特约请王辉同志参加第二届东方文艺新诗人、新作家笔会。望贵单位给予王辉同志所需费用支持。王辉想,何不按照报社的意思试试。第二天一早王辉来到厂办公室大楼。办公室楼里的人来来往往,相互打着招呼。王辉上了二楼,厂长办公室正对着楼梯,王辉轻轻的敲了下门。
  
  “进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里传了出来。王辉轻轻的推开门,往里一看,孙厂长坐在沙发上。孙厂长中等的个子,小分头,白饼子脸,脸上皮肤往下坠着,脸上出现几道皱纹,他睁着小眼睛瞧了一眼王辉,说,你有什么事?
  
  王辉把信函递了过去。孙厂长看了一会说,这没用,我经常收到这玩意儿,我看都不看。说着,孙厂长把信函仍到办公桌上。王辉竭力争取说,我出书了,我也是诗人了。王辉说着把书递过去,让孙厂长看。“出书?这我懂,谁花钱都能出,我要花钱也能出书。我是说,孙厂长能酌情的考虑一下吗?王辉的话音带有点恳求。“不用说了,这都是为了钱,现在厂里都发不出工资。你去也行,一切费用自理,七天时间自行安排。”孙厂长脸上带着烦感的样子说。
  
  王辉扫兴地走出厂长办公室。也怪王辉命不好,这事要是放在前一年来找孙厂长,也许能开通,至少不要他今天这么难堪的出来。那时孙厂长刚一上任,一身的正气,他在上任厂长后、全厂大会上,讲的振奋人心。他说,他看到华日厂亏损,心如火烧。他想带领全厂职工把厂扭亏为盈。他讲到激动时,还讲了,他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孩子,刻苦攻读考上大学。说他很重视知识,很重视人才等等。可是,两年过去了,华日厂不但没有扭亏,还照以前多亏了一千多万。今年是他上任最后一年,如果不扭亏为盈,他就离坐走人。
  
  王辉刚踏进家门,王旦在厨房门口笑着说,诗人回来了。当不上就别挖苦人。王辉闷着气心里说。
  
  “看你就没得着好果子吃,这有啥,正常。”王旦说着把手里一本装帧精美六十四开,绿色书让王辉看。王辉瞧了一眼,书名是:“当代诗人诗历”。王辉翻了几页,还真有他哥王旦的名字。“我才是诗人,怎么样?”王旦微微一笑。
  
  王辉有些发蒙。哥从来不看书,他有时间不是跟朋友喝酒,就是和有头有脸的人去打麻将,搞好人事关系。
  
  后来王辉从他哥宝贝儿子那里得知。侄子说,爸爸不是诚实的好爸爸,把叔叔来的信给拆了,没给叔叔。
  
  没多久,王旦被调到华日厂破格提升宣传科副科长。那天是孙厂长宣布的。提升理由是:王旦是拔尖特殊人才。孙厂长说的很激动:我们绝不埋没哪个人才,能者上,庸者下。那天,还有几个任命的车间主任、办公室科长。孙厂长还鼓励所有员工,不论你做什么,只要你有才能厂里必重用。现在厂里还有些领导位置空着呢。年底,孙厂长就调离华日厂,第二年到市工业局,被任命为工业局副局长。
  
  王辉这几个月有时听到父亲叨咕说,王旦借了5千元钱,说下月还,到现在也不还。王辉安慰父亲说,这钱也许哥用办大事去了,不用急,他会还你的。这2千是我给几个孩子上作文辅导课挣的,揣起来吧。王辉依然是过去的王辉。他平时在家里给父亲做做饭,干些家务活。闲时,搀着父亲出去散步。在班上他悠闲自得,看着空旷的荒野,写上几首小诗。郁闷时吟咏陶渊明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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