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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曲一首,十年殇》

  

  Part1:【重光,何如不让我把这个给你讲完】
  
  长相思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李煜
  
  古人道:诗语一出,一语成谶。我本不信语谶之说,如今想来原来是错的。重光,想那年无尽相思山高水长,丝缕绵延,虽重山远隔,心心念怀,终菊花飘零,良人归来。岂料十年生死一别,这一去,却归期全无,空留白骨一具,从此江南烟花转瞬过往,离曲一首,十年成殇。钱塘的七月,风烟正盛,绿柳仍浓,看遍潮水涨落,十里荷花,我轻折一枝含苞的蔷薇花打画桥走过,粉嫩的花蕊透出丝丝的淡香,沾染的空气都是香甜。低颦含笑轻移莲步,想着能于回眸处遇见那年的那个你。。。我是娥皇,李重光一个人的娥皇。
  
  嫁给重光时,他还只是吴王。白衣飘然,面若美玉,唇若情花,眉眼如画的男子,却清心寡欲,沉默淡然,仿如不食烟火一般。原本这个陌生的名字,不应该跟我的生命有半点瓜葛,之所以将一生都付与了他,只是因为父亲的一句话。他说:孩子,吴王天赋秉异,面相奇特,此生注定要执掌南唐三千里河山,而你注定是那个陪他君临天下的人。娥皇不懂,也不想懂。娥皇只是平凡女子,想要的无非是寻常女子期许的三生三世,白首不离,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罢了。记得重光写: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只是所有人都料到了故事的开篇,却没人料得到结局。宿命,终不是你我之力能敌得过。
  
  那年,那天,日光昂扬的清晨,
  
  斑驳的垂柳树影,袭人的蔷薇花香,
  
  金炉次第添香兽,红绵地衣随步皱。
  
  于是就这样,忘了。
  
  那年,那天,清风拂面的午后,
  
  玉楼凭栏,金钗横斜,
  
  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
  
  于是就这样,流连忘返。
  
  那年,那天,细雨飘飘的向晚,
  
  洗尽炎光,白衣飘然,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
  
  于是就这样,一生执念。
  
  自君别离,琵琶弦断,霓裳舞终,想来这十年情笃交好也不过是末世狂欢;
  
  凤尾天香,檀槽余暖,尺素断绝,纵是青灯古佛海灯长明却也是徒留枉然;
  
  轻罗裙移,高髻首翘,红妆初成,一笔轻不描完的远山黛又画与谁来细观。
  
  关于娥皇,你所不知道的:
  
  她说:婢子多幸,托质君门,竟至“哀苦冒宠乘华,凡十载矣,女子之荣,莫过于此。重光,你可知娥皇这一生做过的最好的事是什么,与君初相逢,犹如故人归,伴君十余载,感君情切真。与女子而言,得一良人,十年交好,共看三千河山该是此生之幸吧。而今时空有当年烟月,昔人已逝,蛾眉又画与谁哭。我有红酥手,徒夸好颜,当时弦上相思歌遍彻,我有焦尾无人和,昔人已去高楼谁与歌。重光,听说北邙的冬很冷,别怕,来年三月,君若不归,娥皇自当踏遍洛水河畔完结这曲断章,下一世的一斛珠还交与你填,重光依旧是娥皇高高在上的王......
  
  【正史】963年,皇后周氏病重。十一月,香逝,时年二十九。后主甚哀,竟至哀苦骨立,仗而后起”之地步。
  
  Part2:【最是寻常梦浮生,几曾识朱颜】
  
  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风格楼龙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唱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李煜
  
  流光碎,夜不归,回首桃花已成灰。流光醉,人不归,伊借烟花作尘飞。箫声已是离别物,莫问莺燕向谁催,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北邙的冬苦寒凛冽,想来旧梦南国应是闲适安暖。生在苏杭,葬在北邙,呵,难道这也是此生之幸?我是重光,那个写“世上如侬有几人”的重光,那个写“塞雁高飞人未还”的重光,那个写“自是长恨水长东”的重光,那个负了南唐三千里河山的重光,那个娥皇女英十年长相厮守的重光。
  
  佛家有言:勤断诸爱见,便归大圆觉。一梦想来,原来这四十年来我终究是达不到此般境界的。常忆起年少时母妃的话:煜儿,做皇帝未必是人生第一得意事。不以为然,也不以为意。看惯了父辈的争权夺利,同辈的夺位厮杀,大臣的貌合神离,我始终相信“心志于金石,泥花月于诗骚”才是自己想要的,可宿命不这么认为。不知是应验,还是运气使然,历史选定了赵匡胤作为五代十国乱世的终结者,而我也成了那个注定此生执掌南唐三千里河山又负了这天下的人。母妃,是不是你数年前便已预见煜儿今时今日,寄人篱下,苟延残喘。万里长江天险,终敌不过金戈铁马兵临城下的恐惧不安。我虽有心,却也是有生之年无力回天,只得付残命一条,残躯一具保南唐三千河山免于战火生灵涂炭。自此离去,离曲一首,十年殇,那年的江南终成水墨画里无法绽开的花之于我一生羁绊。
     
  {关于江南,关于娥皇,十年情笃,十年安暖}
  
  那年的江南,蔷薇盛开,妖娆娇艳,绯红簇簇,姹紫嫣然,清风拂过,蘼迷绕缠。术士说:王上,蔷薇初绽之时的女子此生定然陪你笑看这大好河山。
  
  那年的江南,翠虬一举,红袖飞花,情驰天际,思栖天涯,穷幽极致,莫得微瑕。怀中女子眉眼恬淡巧笑言道:重光,娥皇愿陪你君临天下。
  
  那年的江南,子室同毁,箫笳凄咽,琼花早调,玉筹犹残,烟月仍旧,蛾眉不全。那个曾言陪我三生三世,白首不离的女子玉殒香消,芳魂远飘。
  
  那年的江南,相思虽长,幽独苦短,共约重芳,忧不盛妍,浮生憔悴,壮失婵娟。岂料这一别经年却是北邙数年苦寒,南国十年安暖,那个蔷薇花深处的女子,我再也不曾遇见。
  
  {关于北邙,关于女英,生当同寝,死亦同穴}
  
  “女英,汴梁路远,此一去生死未卜。”
  
  “重光,汴梁虽远,只要重光在,女英便在。”
  
  烽火硝烟后,江山残破,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汴梁寄人篱下苟延残喘的日子,我终是负了女英。重光无能,家国残碎,残躯一具,就连相依为命的挚爱,也护不得她一世周全。忘了这是第多少个夜晚,一个人喝的酩酊大醉,赵氏皇帝的责难,嘲笑,讥讽,我忍;女英被辱,我打掉牙齿和血往肚里吞;只是这宿命所给予的苦痛太重,我一个人终已无法负担。
  
  女英,我的妻子,重光又该拿什么来保你周全。多少恨,昨夜梦魂中。犹记那年的江南,似锦,凤舆銮驾,华盖相连,宫灯初上,十丈红尘饰你以锦绣,千朵芙蕖衣你以华裳。时至今日,一晌贪欢,雨夜惊寒,含思凄婉,春意阑珊,半盏浊酒聊相慰藉,离曲一首却难将卿来保全。想来十年前你姐姐的决断,终是对的。
  
  那年的汴梁,的久了,连龙亭的水也泛不起一点漪涟;
  
  那年的汴梁,清冷的久了,连西楼的桐叶也舞不出一点声响;
  
  那年的汴梁,失落的久了,连九城的枯草也凋亡在早春的初晓;
  
  那年的汴梁......
  
  “女英,快了吧?”
  
  “重光,明日便是七夕,亦是你的生辰。”
  
  生辰,呵,家国破碎,我们都已破碎,何来生辰......
  
  一曲《虞美人》,一杯牵机药酒,
  
  琵琶弦断,曲终......
  
  关于李煜,你所不知道的:
  
  他说:孤平生喜耽禅学,世味澹如也。先帝弃代时,冢嫡不天,越升非次,雅非本怀。自割江以来,屈身中朝,常恐获罪,每想脱屣,顾无计耳。重光天性恬淡,本好词工,却不想难敌宿命的羁绊。关于娥皇,关于江南,十年情笃,十年安暖。洛阳北门北邙道,丧车辚辚入秋草。女英,别怕,北邙虽冷,重光仍陪你安眠......
  
  【正史】978年,七夕,后主于寓所贺寿,做《虞美人》一词歌之。声闻于外,为太宗忌,遣秦王赐牵机药酒,后主遂逝,时年四十二岁。十月,以王礼葬于北邙山。小周后亦卒于此年,同后主合葬。
  
  Part3:【重光,爱你的风卷残荷】
  
  菩萨蛮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
  
  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李煜
  
  决意要嫁于重光那年,我十五岁。这件事,该是此生我办过的最好的事情吧。说:敏儿,你这是何苦呢,重光与你姐姐十年夫妻,恩笃,虽娥皇早夭,然隔着另一个去守望自己心爱的,是一种多么卑微的绝望啊。我莞尔一笑,静静的盯着铜镜中那个面若芙蕖,腮似含花的女子:重光,当年姐姐嫁与你时,该也是这番模样吧......“母亲,女儿本是偏执之人,宁可求全,不愿错失,还望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成全......”,“唉......”。
  
  那年的晚冬,金陵城的蔷薇花诡异的再次盛开,姹紫嫣然的花朵满目妖娆。花瓣随风飞舞时,恰如一场暗香的一般。殷红的凤鸾喜轿从司徒府一路敲打穿过整个金陵,满巷的人都在议论着这啼笑皆非的姻缘和这无人能及的荣宠,一门二后,何其尊崇。大红喜帕下,丹蔻如玉,我嫣然一笑:重光,我来了。是的,我是女英,也是正史上的小周后,李重光的第二任妻子。
  
  我爱重光,绝对不逊于姐姐。你说,一个女子对男子的喜欢可以维持多长?五载,十载,还是一辈子。十年前,蔷薇花下的第一眼,我便知此生应了谁的劫,遇了谁的缘。十年一瞬,光阴荏苒,吾家有女初长成,我终于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男人跟前。高绾云鬓,身着青衣,满目恬淡,重光,我来陪你静看这大好河山。
  
  离开江南的那年,想来好像做了个梦一般。那年的冬,是那样的凛冽,当满城的蔷薇一如六年前重开时,满城的明艳妖媚,我就明白原来当日姐姐的决断是对的,这个劫,我终是应了。自此以后,汴梁城内,西风高楼,缺月梧桐,独自凭栏。还好,重光一直都在。风光烟火清明日,歌哭悲欢城市间。何事不随东洛水,谁家又葬北邙山。无尽的梦魇过后,谩骂,讥笑,嘲讽,凌辱,原来该来的还是来了。
  
  十年江南觉一梦,三载汴梁是浮生,
  
  传闻圣旨向秦京,谁念羁囚滞洛城。
  
  关于女英,你所不知道的:
  
  她说: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重光,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你说纵然香烛燃尽,世态薄凉,但是我们的心意还是没有变对不对?这十年,我不羡慕你给过姐姐的十年安暖,我只是庆幸,还好光阴流转,世事更迭,荼蘼花尽的时候,我一直与你同在。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女英爱你,所以也愿意以破碎之躯和你一起迎接未知的风雨,生当同寝,死亦同穴。爱上你春光明媚的人无论有多少,爱上你风卷残荷的,一人足矣。
  
  【正史】978年,后主亡,十月,以王礼葬于北邙山。小周后亦卒于同年,与后主同葬。
  
  Part4:【南唐离歌,千载浮生】
  
  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语始工。
  
  作为帝王,李煜是不幸的,家国破灭,宗庙毁弃,三千里大好河山梦断;作为词人,李煜又是幸运的,倾倒众生,清词一首,末世繁华慨叹千载;作为丈夫,李煜是幸运的,一女子许他江南十年安暖,一女子免他北邙十年孤寒。人生如此,又夫复何求呢。北邙山草又青青,今日销魂事可明。绿酒醉来春未歇,白杨风起柳初晴。冈原旋葬松新长,年代无人阙半平。堪取金炉九还药,不能随梦向浮生。再繁华热闹的晚宴终会曲终人散,归于宁静,再荣华富贵的生活也逃不过宿命的纠缠。
  
  人生如此,甘苦自知。昨夜的忧愁已成浮生一梦,待朝阳升起之时便要雨雪齐收。在最美的年华遇见最美的人,写尽离合悲欢,看过红尘过往,爱与不爱,时间会给最好的归宿。
  
  PS:写完这段,临楚想去一次洛阳的北邙山,看一眼沉睡在那绵绵山草中的白衣男子是否依旧笑容恬淡。来年,烟花三月的江南,待金陵满城的蔷薇怒放的时候,期待遇见那个青衣女子,然后告诉她一句:重光依旧安然。。。如果你也看到这段,那么愿安。临楚笔拙,只能言尽于此,文字之于我,是一种心境,亦是一种救赎。。。关于南唐,关于重光,千载一梦,转瞬过往,仅此而已,聊做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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