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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禅的启示

原标题:庄禅的启示

庄禅的启示

儒释道三家经过了两千年的碰撞和融合,先是碰撞,后来互相融合,到了宋明时代,慢慢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以分家。我们从中国佛教史来看,圭峰大师在《原人论》里面,就已经把佛家和儒家、道家进行了一番融通。老庄在中国的历史更久,最初翻译佛经的时候,很多就是借用老庄玄学的术语来对般若、中观等的翻译。

到了宋代,三教合一的思想更盛。佛日契嵩大师在《上皇帝书》——上仁宗皇帝的万言书中,在他写的《大学解》、《中庸解》之类的里面,直接来谈儒学,比当时欧阳修这一批儒士都还要高明。欧阳修他们这些人本来是排佛的,但和契嵩大师交往以后,心悦诚服,排佛之心渐消。加上和另外一些老和尚们打交道,欧阳修心里对佛教的感觉越来越好,后来,在晚年自号“六一居士”,欧阳修也成居士了。

苏东坡更是一个“合”的例子,苏东坡的儒学那不用谈了,他进士及第,没有儒学怎么能行?本来他考的是状元,当时主考官是欧阳修,他猜测这个人可能是他的弟子,让其得第一名声不好,自己的学生当状元,尽管判卷的时候是封了名字的,给判了个第二名,榜眼。后来,才知道并不是他的学生,是个不认识的苏东坡,是从四川山里面来的。

苏东坡虽然是儒士出身,但是他出入佛老,在文化上、精神上和佛、老打成一片。他自己也说到:“自读《庄子》,得吾心矣!”他的《赤壁赋》是千古绝唱,有的人说里面的佛教思想重,有的人却说老庄思想重。你说他是佛教思想,确实是佛教思想;说他是老庄思想,也差不多是老庄思想,在这里已经看不到明显的差别了。

再来看南宋的一些大师,特别是大慧宗杲,他和他的老师圆悟克勤都是响当当的禅宗大师,他们在与士大夫的交往中——当时士大夫参禅是个普遍现象,禅师们的开悟、机语,对他们的影响都很大。某次,有一群类似你们这样的人到庙里去烧香,请法演禅师——圆悟克勤的老师五祖法演禅师作开示,法演禅师说到:“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后来,岳飞就把这句话现现成成地拿过去,成为气振山河的《满江红》里面的句子,大家都不觉得。

另外,毛主席的诗《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和郭沫若的那首诗:“一重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来自《赵州老和尚问庵主颂》,赵州老和尚行脚的时候,突然一天走到一个庙里,建立一个住庵的,他就把脑袋伸进去,问道:“有么?有么?”庵主竖起拳头。赵州说到:“水浅不是泊船处。”便离开了。后来,又访一庵主,也是这样问道:“有么?有么?”庵主亦竖起拳头。这次赵州说到:“能纵能夺,能杀能活。”后来佛心才禅师为这个公案写了《赵州老和尚问庵主颂》:“虎步龙骧遍九垓,会从平地起风雷。等闲唤出庵主中,便见千江逆水回。”可见,毛泽东也读过《颂古联珠》里面的偈颂。

对公案的偈颂,这么生僻,平常家谁看这些呀?包括庙里面很多老和尚们也不看这些的,在毛泽东的诗里面,信手拈来,“一重大地起风雷”,原话是“会从平地起风雷”,你看这个味就出来了。所以说,禅的思想、禅的文化、禅的影响非常地普遍,在宋代可以说是深入民间。

你们这儿有几位女士,在唐宋公案里面,《五灯会元》里面,有什么烧庵婆子、赵州婆子、台山婆子、平田婆子、龙潭婆子,还有些大嫂,利害得不得了。临济大师行脚的时候,要去探访平田和尚,找不着路了。在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一个大嫂正在犁田,他就问道:“请问大嫂,平田路怎么走?”这个大嫂突然在牛背上打了一鞭子,说到:“这个畜生,路也不知道。”临济大师又问道:“请问大嫂,往平田的路怎么走?”这位大嫂说到:“这个畜生,平时只知吃草料,要用的时候,连路也找不着。”临济大师碰了一鼻子灰,他可是多利害的人呀,在这个时候,也只有忍气吞声了。

我们看烧庵婆子更利害啦,三十年供养一个比丘、一个禅师,有天突然想看看她供养的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就让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给那个比丘送饭,送饭后,突然那个少女把比丘抱在怀里,并问他:“我抱着你的时候,怎么样呀?”那个住庵的比丘说:“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我这已是枯木桩了,春天来了也是没有新芽的。老太婆听了这个少女回来的汇报后,说到:“我三十年养了一个俗汉。”于是,她去一把火把这个庵给烧了,把那个住庵的给赶走了。大家参参,这个公案怎么回事。如果我们平时遇见这位师父,那了不得,这个师父的修持非常好呀,修定,修到一心不乱了呀。坐怀不乱,遇见美女送怀也不乱心,但为什么这个婆子说他是个“俗汉”?可见当时的禅的确是深入人间,妇、孺、贩夫、走卒都知道参禅。

所以,这个“禅”未必只是寺庙里的,你看宋代王重阳创立全真教的时候,以一部《道德经》、一部《心经》、一部《孝经》为核心,体现了三教合一。到了张真人的丹经《悟真篇》,其形式和内容与禅宗曹洞宗的偈颂一样了,里面有一首:“佛即心兮心即佛. 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从来皆要物。若知无物又无心,便是真如法身佛。法身佛,没模样,一颗圆光涵万象。无体之体即真体,无相之相即实相。”《悟真篇》与道教的“丹经之王”《周易参同契》并列,这里他到底是在谈“丹”还是在谈“禅”?再看张三丰的《无根树歌》,它到底是道家的丹经还是禅宗的诗偈,真的是说不清楚。当时和道家的丹经类似的禅宗的颂文,包括曹洞宗的《宝镜三昧》、曹洞宗的《坐禅默照铭》、圆悟大师的《瞌睡歌》等。

陈抟老祖一睡八百年,在佛教里,睡眠被认为是障(睡眠障),是需要对治的烦恼之一。但在禅宗大师们这里,真净克文有《瞌睡歌》,圆悟克勤也有一个《瞌睡歌》,都是鼓吹睡大觉,吃了饭没事就睡大觉,你想想这是什么样的境界?临济大师在黄檗会上见道以后,在禅堂里每天睡大觉。有一天,黄檗查房——在禅堂里面巡视。看见临济睡在床上,一棒子敲过去:“你干吗?”临济把眼睛睁开:“老和尚来了!”一转身,又去睡觉了。黄檗禅师转身过去看,首座和尚在另外一边,正襟危坐地打坐,他一棒子又打到首座的身上:“你看,那个后生都会参禅,你在这儿胡思乱想干吗?”所以,这些境界,这些公案的确不是传统佛教里面的那种境界。

在《庄子》里面,《知北游》里讲到妸荷甘和神农一同在老龙吉处学习。神农天天睡觉,有一天,妸荷甘推门而入说:“老龙吉死了!师父已经死了!”神农呵呵大笑,说:“哎呀,这个老头子,也不传点道法给我们就走啦!”这样的境界的确不一样。《庄子》和禅宗的确有相近的东西,我们从僧肇的《肇论》里面,在《物不迁论》、《不真空论》、《般若无知论》、《涅槃无名论》任何一篇中,都有浓厚的老庄思想,石头希迁所作的《参同契》也有老庄思想,三祖的《信心铭》,不管是无为也好,逍遥也罢,都或多或少的使用了庄子的名言,在唐宋祖师的语录、公案、开示里面也有很多。

《庄子》的《齐物论》里面谈天籁:“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吹万”,大家读过《佛教三字经》的知道,这本《佛教三字经》就是四川的吹万老人所著的。吹万禅师是忠州聚云寺的,他是大慧宗杲这一系的,和破山海明同时,比破山海明大个十多岁,很了不起,整理写了《佛教三字经》,他自称“吹万老人”,这个名号从哪儿来的?从《庄子》这儿来的。后来杨仁山又丰富了《佛教三字经》的内容,印光大师也专门对其做了校订,因为毕竟过了三百多年,到了民国年间,需要增加一点内容进去。这个“吹万”老人是很有身份的,文章也不错,不然杨仁山和印光大师不会在他的文章后面“续尾”。

在《庄子》文章里面,包括《齐物论》和《知北游》等的一系列内容,可以说是佛教传入中国前的禅宗。为什么这样说呢?禅宗讲究“教外别传,不立文字”,老庄的思想也是“弃圣绝智”,“弃圣”类似于教外,“绝智”类似于不立文字。禅宗讲究顿悟,庄子讲究“朝彻”,一灯能灭千年暗,太阳出来,把晚上的夜气扫荡一空。佛教里面讲次第,如来禅讲次第,在庄子的《大宗师》里,讲次第也是非常精彩。还有“心斋”、“坐忘”这些,对我们一般打坐的人仍然有极高的启示。

在《庄子》里,孔夫子告诉颜渊何谓心斋,“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这个描写非常精彩的,与佛教里通过根尘识来描写修定有异曲同工之妙。“听止于耳”,耳根和声尘结合起来才有耳识之用,“心止于符”,心上念头的来去必然有所指,符就是概念的意思。我们通常所“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就是因“心止于符”,要把这个给破了。

破知见障、所知障,用什么来破呢?用“气”来破,这不是顽空,“气”不是顽空,它是说有就有,说空就空的,气是什么呢?中国的“气”和西方的“气”的概念完全不一样,严格来说,佛教里面还缺乏“气”的概念,在中国黄老道家学说里面,“气”的概念很重要,“气”应写作“炁”,它不是空气,所谓阴阳二气,纯阳之气之类的,这个气,非刚非柔、非阴非阳、非正非邪,不是精神的,更不是物质的,那到底说它是什么?它是无我的,因为气非精神形态,是无我的。但是它又是非“非精神”形态的。它到底是什么呢?它是随缘而起,就象根尘相即,识就起来了一样。昨天有人提问“七处征心,八还辨见”,对气来说,你说它是心吗?不是。说它在内吗?不是。说它在外?也不是。非内非外?也不是。它是“竖穷三界,圆裹十虚,自在流行”,这个就是“气”。这个“气”,“虚而以待物”,这个概念就很了不起了。

庄子在《齐物论》也好,在《大宗师》也好,反复地强调“知必有所待”——我们的认识和知识必须要通过缘起,对佛教来说叫“后得智”。但是,“其所待者,特未定也”,例如,明天的因缘怎么样?不知道,明天没有现前,明天有什么因缘现前,很大程度上是偶然性在起作用。我经常说,“过去了的是必然的,未来的是偶然的”,未来很大程度上是偶然的,谁知道这几天下雨这里爽呀?我们来之前估计北京会有沙尘暴,没想到碰上一场细雨,空气格外清新。

所以说,人的命运,对于明天,对于明年,偶然性起很大的作用,没有百分百的必然性。我们都在搞策划,谁不愿意把自己的明天、明年、未来策划得圆圆满满,喜气洋洋的?但是,“天下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呀,谁能如意?所以庄子才说到,“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这个是非常重要的修行和修养,有了这样的修养,就不会去打妄想。为什么会打妄想呢?自己内心的一种涌动,对未来的一种期冀,这样才会打妄想。如果做到“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你定了,就不会随便打妄想了。那个时候,身心得安,用《大学》得话来说,“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这样就很舒服了,能够神闲气定地料理身内身外、心内心外的事情。多圆满呀!

《庄子》里面也有很多“公案”——禅宗里叫公案,庄子里叫寓言。在《逍遥游》里说,“时雨降矣,而犹浸灌”,这不是犯傻吗?在禅宗里讲“头上安头”、“骑驴觅驴”。老天爷这几天下了好多雨,我们还挑起水,到花园里去浇花,那不是犯傻吗?另外,庄子里面还有“海里挖渠”,海里掘什么渠呢?这不是吃了饭没事干?《庄子》里面的许多词汇和语气直接开启了后代禅宗的机锋。在《庚桑楚》等一些篇章里,更是触及到了机锋的问题。

在《秋水》篇里,庄子和惠施观鱼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最后的这句话“我知之濠上也”扫开了一切的争论,就这个结论,用佛教的话来说是证量,扫除一切葛藤,没有比量的。如果从逻辑学的角度来说,庄子在这里是说不过惠子的,惠子本身的逻辑是很严密的。从禅宗来看,惠施的话属于分别思量,不知道现量,不是证量,庄子从现量出发,解决了这个问题。

禅宗也有类似的公案,临济大师的弟子三圣慧然到南方福建去参雪峰老和尚,直接问道:“透网金鳞,以何为食?”解脱了的人,除了烦恼网的人,到底怎么过日子?雪峰老和尚也很利害呀:“待汝出网来,再向汝道。”如果你是透网的鱼,是解脱了的人,我才能跟你来说。如果你没有解脱、没有开悟,我跟你说什么呀?白说了。没必要说。但是三圣慧然毕竟是临济的首席弟子,反过来说到:“你呀,可惜了,还是一千五百人的善知识,话头都不识。”你还没有听懂我说的话。雪峰给他作个揖:“对不住,老僧住持事繁。”我这个庙里有一千五百人啦,大家要吃饭,我忙活去了。象这样的,就叫问在答处,答在问处,尽管波澜起伏,杀气逼人,但是被雪峰老和尚化解于无形,“老僧住持事繁”就回答了“透网金鳞,以何为食?”一千五百人的吃喝拉撒睡我要管,官方的、民间的事情我要接待要应酬,还有游方的、禅堂的人需要对付,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处理。

前几天在柏林寺,明海大和尚的老同学在那儿呆了五天,想见明海大和尚,最后只见面了五分钟,明海大和尚只能抽出五分钟来会一会老同学,住持事繁啦。“住持事繁”恰恰是悟后的人该做的事情,有的人说你大彻大悟了,成菩萨了,成祖师了,就跑到极乐世界去了,每天在自受用净土里面逍遥自在,哪有那么自在呀?老佛爷也是“乞食已,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趺坐而坐”呀。每天早上起来,满城跑着去要饭,后来洗脚后,给大家讲经说法,也没有到极乐世界去享受呀。如果仔细看看阿含经,他老人家也挺辛苦的,是吧?这个也叫“住持事繁”。

见了道的人,证了果位的人,一样地非常辛苦,比众生更辛苦,为什么呢?观音菩萨“千处祈求千处应,百千万劫化阎浮”,专门帮别人接待冤家债主,所以观音菩萨很累,阿弥陀佛很累,一万个人念阿弥陀佛,他要接一万个人到极乐世界去。拿我们来说,一天只能干一件事,干两件事就心烦,干三件事情心乱,干四件事情,就趴下了,不敢动了。所以成了佛的累啊、忙啊!

在《庄子》里面,透了一个很高的信息思想,就是《庄子》里面的生死观。我们都知道“生死事大”,“生死亦大矣”这句名言,最早最生动,本身就是庄子提出来的。另外包括“行者”、无门关的“无门”这些词也是庄子提出来的。什么“内不放出,外不放入”这样的禅修功行,庄子那里早就有成熟的表述。禅宗里很多类似的语言出自于《庄子》,包括“不二”的观念《庄子》里也有,这真是令人惊叹。

庄子的太太去世了,庄子鼓盆而歌,大家都知道。但是庄子面对死亡是什么样的潇洒姿态?在《庄子》里面讲了不少不同的人面对死亡的情形,在《大宗师》中,讲到了子舆面对死亡,子舆当时腰弯背驼,五脏穴口朝上,下巴隐藏在肚脐之下,肩部高过头顶,弯曲的颈椎形如赘瘤朝天隆起,但是他自己却是这样说的:“假令造物者逐渐把我的左臂变成公鸡,我便用它来报晓;假令造物者逐渐把我的右臂变成弹弓,我便用它来打斑鸠烤熟了吃。假令造物者把我的臀部变化成为车轮,把我的精神变化成骏马,我就用来乘坐。”

庄子要死的时候,他的一些朋友和弟子们来看他,他们讨论要来厚葬庄子,庄子说,你们不要厚葬我,你们送我的东西太可怜了,你们能送我什么呢?难道五棺五椁,把我象诸侯王一样地厚葬吗?那个棺材能有多大?我以天地为棺椁呀!你们送什么葬品?我“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我的葬礼丰厚的没人能比,所以沟死沟埋,河死河埋,扔到河里就让鱼吃,扔到林子里让蚂蚁吃,让鸟去吃,我可以还自然于自然、还造化于造化,在《庄子》里面没有“苦”字。

《庄子》里有一篇叫《至乐》,“天下有至乐无有哉?”就谈“乐”,佛教谈“极乐世界”,他就把人们所认为快乐的种种设想都举例出来,列举出来后,但是都是“空、空、空空空”,有了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大破人的欲望,大破人在修行路上的种种邪知邪见,这种方式在老禅师那儿,基本是这样。庄子里面的隐士思想和印度古时的沙门思想也是非常合拍的。

通过《论语》我们也知道,先秦时期已经有很多隐士,包括楚狂接舆、荷蒉丈人,长沮、桀溺等一批隐士,甚至孔老夫子也有隐士情怀和思想,“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嘛!都有这样的感觉,《论语》里面有一些,在《庄子》里就更明显了。后来的两汉、南北朝、唐宋乃至现代各个时期,都有一批相当优秀的人,不贪恋红尘而隐居山林。而这一批隐居山林者的精神支撑一部分来自于佛教,一部分来自于庄子的、老庄的。他们的生活形态更多的是老庄的生活形态,严格地比丘化而行头陀行的居士不是没有,但是不是很多。如有名的庞居士,从他的偈颂和语录里面可以看出,庄子的思想也是很重的。如果我们综合地来看中国思想史,我后天要讲《国学中的中国人格》,中国人的人格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老庄思想,孔孟的思想很重要,老庄的思想也很重要,千万别小看了这个。

我以前就想写《庄子与禅宗》,但是怕写出来有些老和尚不高兴,就不敢写这个。现在觉得可以了,因为好多老和尚也在谈这个事。憨山大师曾写过《庄子注》,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谈呢?蕅益大师也写过《四书蕅益解》和《周易禅解》,我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来谈这个事?而让日本人、英国人来谈这些,成为他们的专利。该我们谈的时候,我们要谈。

铃木大拙以前说过这样一句话:“说庄子之启迪于禅宗,不如说禅宗之启迪于庄子。”他有这么一句话,在三四十年代就这样说过的,但是他仅仅只是这样说过而已,而没有具体地去展开。很多搞佛教研究的、搞禅宗研究的,也不熟悉庄子,现在我们社会上的学者们,搞文献的多,真正认真研究庄子的,很少很少。研究庄子的也主要是语言学家们,对《庄子》里的语言作了详细的考证,这个出《庄子集注》,那么也是《庄子集注》,这方面挺多的。台湾有位老先生,今年快九十岁了,他的儿子出了一部,好像叫《庄子校诠》吧,比王先谦的《庄子集解》都还要详尽,它在王先谦《庄子集解》的基础上又丰富了若干。但是,这些都是在文字学上、在文献学上的研究,对庄子思想的本身没有作什么多大的挖掘。

关于《庄子》的白话,版本就更多了,孔孟老庄的白话版本,铺天盖地的,但是都是很简单的白话翻译,看了后淡而无味。其实庄子的原文非常精彩,精彩得令人拍案叫绝,是金圣叹所列“六才子书”之一。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写的一些东西,也是来自于《庄子》,比如:“渺渺大士与茫茫真人”、“无何有之乡”等。《庄子》对整个中国的思想文化,乃至对某一类中国士大夫的人格起到了莫大的影响。

但是我们现代人对《庄子》的价值观念感到非常陌生,我们看现在社会上,哪里能找到象庄子这样的人啦?他去见惠施,当时惠施在魏国当宰相,有人对惠子说:“庄子来魏国,是想取代你做宰相。”魏王好像也请过庄子的,于是惠子恐慌起来,在都城内搜寻庄子,层层把关,不让庄子入境,如果已经入境,就孤起来,关到监狱里去。哪知庄子是个乞丐的打扮,没有被这些警卫们注意,直接到了惠施家里敲门了,惠子大吃一惊,庄子说:“我听说楚国,山里面有棵梧桐树。而凤凰,从南海出发飞到北海,不是梧桐树它不会停息,不是竹子的果实它不会进食,不是甘美的泉水它不会饮用数。看到有只猫头鹰,抓了一只死老鼠,使劲地对着凤凰叫,以为凤凰要跟它来抢死老鼠。”庄子挖苦惠施说:“你这个宰相的位置,无非就是抓住的一个死老鼠而已。你怕什么呢?我有不要你这个东西。”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庄子的人格和魅力透出了一种崇高的精神力量,绝非是那些富且贵的人所能企及的。无论多么富,你所拥有的财富和未拥有的财富相比,永远是无限小的。你所拥有的权力和未曾拥有的权力相比,永远是无限小的。秦始皇拥有那么大的权力,汉武帝拥有那么大的权力,但是他们觉得自己的权力还是很渺小,想去当神仙,神仙才是无限的权力,才是无限的能量。但是,能够得到吗?不能得到,得不了道的。

在《庄子》里面,有些语言也说到,假使道可以献,无不献于自己的君主。把道献给了皇上,让皇上用道来教化天下,那岂不是多好呀?人都想孝敬父母,哪一位道人能够把“道”来孝敬自己的父母呢?两夫妇,你宠你的太太,你有道,也把道传给你妻子,让她来修呀?也不行。大家都爱自己的子女,道能传给自己的子子孙孙吗?为什么不能呢?庄子也举了这个问题,道可传不可授呀。有形有信,但是可传不可说不可授。这些是与禅宗的思想一脉相承的、与禅宗的教化一脉相承的。

我们如果认真看《庄子》,就会感到庄子的力量。越对禅宗熟悉,对禅宗的公案熟悉,再去看《庄子》,会发出感慨,赞叹有份。很多难以看懂的禅宗公案,通过阅读《庄子》或许可以明白。另外,《庄子》里也有很多是讲功夫上的事情,在《达生》里面,孔夫子参见粘蝉子的老者的故事就很有名呀。那个粘蝉子的老者,是个驼背,拿着一个很长的竹竿,用竿子粘蝉,就好像在地上拾取一样。孔子看见了,感到非常希奇,孔子说:“有道乎?”驼背老人说:“我没有道。我有我的办法。经过五、六个月的练习,在竿头累迭起两个丸子而不会坠落,那么失手的情况已经很少了;迭起三个丸子而不坠落,那么失手的情况十次不会超过一次了;迭起五个丸子而不坠落,也就会像在地面上拾取一样容易。我立定身子,犹如临近地面的断木,我举竿的手臂,就像枯木的树枝;虽然天地很大,万物品类很多,我一心只注意蝉的翅膀,从不思前想后左顾右盼,绝不因纷繁的万物而改变对蝉翼的注意,为什么不能成功呢!”孔子转身对弟子们说:“运用心志不分散,高度凝聚精神,恐怕说的就是这位驼背的老人吧!”

在粘蝉的过程中,即使放一万两金子,老者都不会动心,完全类似于一种入定的状态,他的取舍非常分明,除了粘蝉子、练功夫之外,什么金银财宝,什么功名富贵都不动心。我们不论是修佛法,还是练技术,如果能达到这种状态,在取舍上牢牢地守住自己所应专注的对象,在佛法上叫“护念”,护持正念、提起正念,其他一切的成败是非通通不管、通通放下,基本上没有什么不能成功的。

用赵州老和尚的话来说:“一个人只要老实参究,七年八年不得,只取老僧头去。”只取我的脑袋算了,但是你的功夫要这样用到呀,不这样用,想明心见性怎么可能呢?《庄子》里也有很多谈功夫、谈修行功夫的故事、公案,庄子是个大导演,经常让孔夫子、颜渊、子贡等扮演庄子编排好了的角色,出演道家的戏,非常精彩。先简单介绍这么多,我们再互相漫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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